【2022悲惨世界街垒日24h/12:00】彼此注视的时刻
*现代au,美术生设定,但这次安灼拉是美术生
*全文7k+
*在写的时候用Johannes Oerding的《Magneten》作了bgm,推荐搭配食用
祝各位los街垒日快乐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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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们在什么情况下会超过两分钟沉默着四目相对?通常来讲,在这之后他们非得接吻不可。世人管这种关系称作爱人或是情人,有时也可能是友人,甚至是陌生人也不为怪。
格朗泰尔最近经常与一双蓝色的眼眸彼此注视,他与这双眼眸不是爱人、不是情人;不是友人,但也不是陌生人。他们从不接吻,可每每这时,格朗泰尔便会感到烫,来自瞳底的热似乎要将他的整个眼眸融化成液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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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优秀,但我没有被打动,安灼拉。”
这是安灼拉收到的第四次同样的评价。这里是他的小展厅,在一间小酒馆楼下,吵闹已经成了常态——对于一位仅仅即将毕业的学生而言,在巴黎的主街上租到一间能当作展馆使用的房子,无论条件如何,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。安灼拉本打算和其他同学一样在学校的展厅展出他的毕业设计,但一位教授无论如何都坚持要他单独策展,并表示可以为之提供金钱方面的资助。
“人们应当重新审视它,人们甚至应当爱它”,每每教授前来,安灼拉总能听见他这么说。
安灼拉当然不会接受教授的资助,他的家境不错,但他也很少从家里寻求经济援助,他将自己的存款取出来一大半、又总去接上一点杂活儿,这才勉强给他的画展布了景。安灼拉选取的主题是“死亡”,展厅采用了纯白的色调,但却不是那种冰冷锐利的白,很难让人感到由过于极端的颜色所导致的距离感。
安灼拉喜爱思考,他较少张嘴说话,但脑内的声音却不会停止,他常常更新自己对于事物的观点,而不是一味地输出。一年前,在确定选题的前不久,巴黎下了一场大雨,伴随而来的强风把广告牌吹散了一地,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散落着各种各样被吹落的零碎物品,不乏从垃圾桶中翻滚出来了的空咖啡杯和纸袋——这个画面让安灼拉想起了战争。街头的交火停歇后,比起尸体与鲜血,或许更要引人注意的却是遍地的城市的碎片与残骸。
安灼拉看见了一只鸟,它躺在街道转角一家提前打烊了的商店门口,浅褐的羽毛上沾满了有些被扬尘污浊掉了的雨水,一缕一缕地紧贴在它的肌肉线条明显的躯体上;它的腹部似乎隐隐约约有红褐色凝固了的痕迹,但在雨水的冲刷下不太好分辨,或许这是血迹;它的眼睛是睁着的。
鸟的眼睛是永远不会闭上的,安灼拉这样想,他从未见过闭着眼睛的鸟——有些生命永远都不会停止眺望前方。但他的确也并没有观察鸟类的习惯。
它应当正在翱翔——它是在飞行时被拍打到地上的。这场暴风雨来得太突然,或许它还没能来得及找到可供短暂栖息的枝杈。雨已经停歇了一段时间,但没人动过这具鸟的尸体,也没人踩到过它。大家就像有着某种约定俗成的默契,或许是它太小了,和周围散落的碎片融为了一体,又或者是大家看到了它,却刻意绕开了这具不再鲜活的生命体。
安灼拉双手托着它站起身,他能够看到它在蓝天间飞翔的样子,能看到它被气流冲击得重心失衡而歪歪斜斜地坠落的样子;它灰褐色的眼睛并没有被死亡夺走一点光芒,似乎依然在注视着自己飞行路线的前方。握着它、抚摸它时,安灼拉似乎从死寂中摸到了它依然强劲的心跳搏动。
安灼拉将它带回了画室。他的画架上摆着一副未完成的作品,色块还没有彼此拼接连成整体。他换了一张画纸,将鸟的尸体摆在画架前不远的高台上。当他回过神时,画纸上是一只在雨后的废墟中的鸟,浑身沾着干涸的血,却保持着翱翔的姿态。
从那以后,安灼拉画了很多“死亡”。那只死去的鸟为他提供了从未尝试过的题材的灵感,身边的朋友对那幅画都给出了惊诧却积极的评价;他开始更多地观察生活中与死亡相关的意象,这些事物往往能够让他的心中出现一种与任何灵感都不同的悸动,隐秘、充满力量,一种让人的心与大脑能够最大程度迸发能量的力量。他画死去的鸟,画被插在花瓶里根部开始腐坏的玫瑰,画断头台,画瘟疫下的城市,画海啸,画蒙了尘的太阳。他画的死亡并不让人联想到提着镰刀悄然而至的死神,它们并不冰冷,比起一个永恒的终点,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,甚至比活着的生命更让人觉得富有生机;将居民的房屋吞噬殆尽的海啸本身是一种更为强大的生命体,断头台的背后常常有千万个砸碎了铁链的公民。
“少点什么”,安灼拉的导师总是习惯这样评价他的作品,当然,在这之前,他一定先从构图、色彩等各个专业方面将这作品夸个遍——安灼拉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学生,他的专业素养任哪位老师看都是无可挑剔。“少点什么”,这是他收到的少有的批评;实际上,在最初看到这些关于死亡的画时,导师并没有给出这样的评价;可是在他越画越多的时候,导师却对它们不再满意。安灼拉的水平并没有任何波动,导师的意思也很明显——安灼拉的“死亡”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趋同的单一,像是形式不同的复制品。
安灼拉画“死”,但他却离死亡很远。他从未想过要了结自己的生命,也没经历过任何亲朋好友的死亡,他的朋友们虽说对死亡并不避讳,但也不会有什么太新奇的看法。安灼拉尝试过很多方法来突破瓶颈,他用反色绘画或是彻底不上色,但这些都没有什么用,仅仅是技法上没有价值的创新。
那天安灼拉来布置展厅,他所选择的画作已经敲定,大部分也都安置在了预计的位置。对于初次前来观展的人而言,这些作品并不会让人觉得大同小异,若不是在这里住下、看上个半年几个月,他们依然会对安灼拉富有激情与生命力的“死亡”与顶级美术院校最优秀毕业生的技法赞不绝口。那天安灼拉在展厅留到很晚,以至于他第一次发觉,楼上酒馆的喧闹是会停歇的。安灼拉关了展厅的灯,抱着一箱泡沫和木材的边角料走出门。当他锁好门转过身时,被一个倚着墙歪歪斜斜地席地而坐的人吓得差点打翻整箱垃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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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初,凌晨三点,巴黎又开始下雨。
将近一年前的一场雨后,安灼拉捡到一只鸟的尸体;这次雨中,一位醉汉不偏不倚地睡在安灼拉展厅的大门口。通常来讲,安灼拉不会去尝试与醉汉沟通。安灼拉并非不饮酒,但他极少会主动去碰酒精,即便要喝,也会把握好该饮多少,安灼拉的酒量似乎很好,不说微醺,他甚至从未体验到过一点点因为酒精而心跳加速的感觉。安灼拉讨厌别人喝醉,他讨厌人类完全失去自控力的模样。
按理来讲,安灼拉该直接回家,等这位醉汉清醒后自己消失,可他却注意到,这场暴雨大约今夜就会到来。暴雨足以杀死一个生命,安灼拉亲眼见识过这点;虽然安灼拉对于死亡的定义异于常人,但这不代表他会允许自己直接或间接导致无需死去的生命消逝。安灼拉拍了拍这位仰着头靠墙睡得正香的人,他大约和安灼拉差不多大。
“我认为您不应该睡在这里。”
“不该?为什么,我看这里用来睡觉合适得很。”醉汉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他,眼看着就又要重新坠入梦乡。
“暴风雨要来了。您在这里睡觉可能会不太安全。”安灼拉虽然讨厌和醉汉沟通,他挤着自己的耐心回答他。他尝试去搀扶醉汉的胳膊,至少要将他转移到展厅里去——他并没有考虑到醉汉对于他的画是否是一种威胁。
但醉汉无礼地狠狠扫开了安灼拉伸出的手——“那就让我睡在这儿吧!睡在这儿,直到死在这儿!”
“您是说死在这儿也无所谓吗?”
“哈!无所谓,真是太无所谓了。不如说,在暴雨里死掉,您不觉得浪漫吗?让我看看,是哪道不长眼的闪电,正正好好砸在我这可恨的脑袋上!我可是诗人,听说诗人更容易被雷劈。您呢?您是什么人,干嘛管我这巴黎游魂的首领?”
安灼拉觉得无需再理会他。这位醉汉看上去并没有失去行走的能力,只是单纯地困了;若是有暴风雨袭来,想必他也会自己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。安灼拉便离开了。
那天巴黎确实下了雨,没有达到会破坏城市的程度,但也足以折断几根树枝。早上安灼拉便踩着满地开始腐坏的残花败叶、抱着一箱新的材料赶回展厅,他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凌晨时遇见的醉汉。这么大的雨,想必他已经在哪里躲了一晚了。可在他靠近展厅时,便发现一个人正趴在玻璃上,窥探着他布置到一半的展览。
“这是您的展览?还是说您只是装修工人?”
这明显就是那位醉汉。在并不明媚的日光下,安灼拉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——他长得不好看,与美学比例背道而驰,脸上的配色也让人感觉种种不适。但美术生的敏锐使安灼拉发现,他有一双与脸庞极不相称地好看的眼睛,像是谁将一块宝石掉落在了街旁的泥土里。他的衣服上沾满了泥泞,一些污浊的水渍还没来得及变干;他的裤子、鞋、胳膊、脚踝、脸都脏兮兮的,就像是刚刚打完了一场仗,只不过血液都是透明的。
“您在这儿睡了一晚?”
“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“这是我的画展。”
“我在这儿睡了一晚。天上传来的怒吼总把我吵醒,或许您说得对,在这儿做梦总得被吵醒!这儿也做不了梦、那儿也做不了梦,人间就是这样。但您骗了我,这里安全得很,您看,我毫发无损地醒来了,多可惜。我叫格朗泰尔。您是不是叫俄耳甫斯?您长得真好看。”
“我叫安灼拉。”
“好名字。”
安灼拉没想再理会格朗泰尔,他觉得格朗泰尔的脑袋大约是还醉着。他打开了展厅的门,把材料一股脑搬进去,准备开始今天的装修——安灼拉很看重这次画展,他不允许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掺入到它的筹备工作中来,哪怕是帮着布置展厅。
格朗泰尔没把自己当外人,他随着安灼拉的步伐,便也走进了展厅,安灼拉倒也不介意,他很乐于使自己的作品被任何身份的人看见。“这幅画好!”“这几乎是毕加索。”“您的大脑是多么有趣!”格朗泰尔不吝啬夸奖,这些话语安灼拉早已经习惯了,他没再搭理格朗泰尔,就着手开始干活。
“安灼拉,您活得太有意义了。”
尽管这是一句不大常见的夸奖——如果算得上是夸奖的话,安灼拉还是没有理会他。
“您的生命太有意义,您和太多事物有着太多的联结了。这个主题不适合您,我就直说吧,我看得出来您画的都是死亡,但您画的死亡都是抽象的死亡。这就像躺在断头台上的旧王对未来的社会的想象一样,任这街上哪个行人听了估计要笑掉大牙。”
“您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您根本没想过死,安灼拉,您笔下的死亡永远为了生命服务。您没有想过死亡、没有和死神打过照面,就画不出来死亡。若是这巴黎的孤魂都来看您画的死亡,恐怕是要气得再死一次!您总是在强行为死亡赋予一个如同您充满意义的人生一般的意义,但您允许我说您错了吗?我应当提醒您,死亡与生命地位平等,您觉得生命有意义,是因为您在体验生命;您觉得死亡有意义,却是因为您从未想过死亡。”
安灼拉放下了手上的东西。格朗泰尔的话仿佛给他的思维稍稍转了个弯,他感到了一瞬间的愤怒,可这愤怒很快又转化为了思考。他想到了导师常说的“少点什么”。
“您时常挂念着死亡吗,格朗泰尔?”
“死亡是我的盟友,安灼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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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灼拉有时会去楼上的酒馆,结了格朗泰尔的酒钱,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下与格朗泰尔谈论死亡的问题——事实上,没有人要求安灼拉付钱;但对于安灼拉而言,他与格朗泰尔不过萍水相逢,从此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的机会。安灼拉厌恶格朗泰尔时常宣扬的寻欢作乐的生活纲领,却不排斥与他关于死亡的谈论,格朗泰尔对死亡的看法与态度不同于安灼拉的所有友人;为此,安灼拉选择请他喝酒换来他一晚上的讲述,这是一种让他们之间不会产生友情的方式。可对于格朗泰尔而言,若是能和安灼拉谈上一晚,让他自己请安灼拉喝上几杯都可以。
“格朗泰尔,你时常想要死吗?”
“我不想死,也不想活;我从来没有主动寻死,如果您想问的是这个的话。我不主动去找它,那太无聊、太刻意,我等着它找上门来;它若不来,我便继续喝酒。很明显,我还活着。我真不幸,我染上过动物带来的瘟疫,却从濒死中活了下来;我喝多了酒从三层的台阶上滚了下去摔到脑袋,可惜没有摔对正确的地方;我喝很多酒,多到您想象不出来的程度,但睡了两个日夜便好了。您现在还觉得我会怕暴风雨吗?”
“格朗泰尔,你为什么说死亡是你的盟友?”
“死亡是个深渊,我每天都得凝视它一会儿。死亡和我一样,我们什么都不载负,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。死亡比我要虚无上那么一点儿,但我敢保证,我们两个绝对可以比个上下。安灼拉,我真盼望死亡,我好奇他长什么样子,我好奇他怎样走到我身边。安灼拉,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去触碰死亡,死亡是我空洞的灵魂伴侣,我与死亡携手攻击这个充满了狗屁意义的世界!”
安灼拉和格朗泰尔先是一周会面一次,这不包含格朗泰尔时不时对画展的拜访;慢慢地,他们隔天见面;最后,格朗泰尔几乎每天都有免费的酒可以喝,他们永远谈论死亡,时不时会彼此尝试用自己的观点压倒对方一筹。
安灼拉注意到,格朗泰尔的眼睛时常是注视着前方的,但他注视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前方,就像在沙滩上盯着海市蜃楼的游人,这双眼睛不太常聚焦,它只是平静地一直看着遥远的前路。安灼拉擅长赋予一些事物更深层次的意义,但他从格朗泰尔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意义,仿佛他的存在被当作了中和烈酒的软饮、被打散在了暴风雨中。
那天,在格朗泰尔又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死亡哲学时,安灼拉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格朗泰尔的眼睛。安灼拉很快便从酒馆回到画室,带着格朗泰尔一起。他撕碎了画架上近乎要完成了的风景画——这是他第一次摧毁自己的作品。他调了一盘绿色的颜料。
“格朗泰尔,你愿意坐在那里吗?我希望你能做我的模特。”
“安灼拉,我愿意成为你的意义的一部分。”
那些作为安灼拉的模特的夜晚,格朗泰尔难得地安静。通常,格朗泰尔总是与安灼拉没话找话地扯东扯西,还厚皮赖脸地一遍一遍叫他“毕加索”“天使”“阿波罗”,虽然他从未得到一声回应,却也自得其乐;可当他坐在安灼拉的画布前时,他出奇地安静。
“我的天使,我应该看向哪里?”
“你只需要和往常一样思考就好。”
格朗泰尔不再过问。有时,安灼拉会停下笔,就那样直勾勾地、漫长地盯着格朗泰尔的眼睛。他们从不交谈,而格朗泰尔从不主动移开视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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格朗泰尔不知道安灼拉在画什么,也不知道安灼拉为何以自己为模特,但他很乐意这样做。他不知道目光该投向何处,便看着安灼拉背后米白色的墙,有时,他仿佛能在那白墙上看出一个巨大画框的轮廓,大到占据了整面墙,而画框中投射着的是安灼拉的面庞。安灼拉的眼睛是蓝色的,它总是跃动着格朗泰尔也说不清的光;但格朗泰尔总能感觉到,这双眼睛看向哪里,哪里便能产生春日般的奇迹。如果安灼拉没有提出让他换一个姿势或表情,那他就一直盯着白墙上巨大的安灼拉的幻象。
安灼拉时不时会抬头看向他。安灼拉的眼神是理性的,却又汹涌着与格朗泰尔无关的激情。格朗泰尔多想逃掉这利刃般的目光,但是它却像相反极的磁铁一般吸引着格朗泰尔的眼睛;安灼拉的目光为什么是滚烫的?格朗泰尔觉得眼睛是最冰冷的器官,它看见一切,却如同机械一般毫无反应,一切反应还得由大脑执行;但在与安灼拉对视时,格朗泰尔觉得眼球灼热地快要融化——甚至已经开始融化,化成像岩浆一样的流体。
从首次看到安灼拉的画作时,格朗泰尔便看出了他内心涌动着的巨大的能量。安灼拉是天生的领导者、完美的传教士,或许除了格朗泰尔以外的世人皆有理想与信仰,但没有几个人能够将自己的理想与信仰传递出去,无论是通过言语,还是通过艺术。安灼拉似乎与世人生在一起,他的笔触仿佛是蘸着世人的泪与血画出的,任何一个人看到安灼拉画的死亡,都会为其中蕴含着的巨大生机潸然泪下。格朗泰尔恨自己与死亡太过熟悉,他看着死亡,就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;他从自己身上看不到意义、看不到生机,从这面镜子里自然也看不见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。
过去格朗泰尔只能依赖酒精与对死亡的幻想勉强过活,这二者已然成为了他自己的宗教;可与安灼拉相识后,他却想要臣服于安灼拉的信念与理想之下。死亡与醉酒是稳定的,只要它袭来,便可以不顾一切地将自己托付给它而无需担心对错;格朗泰尔觉得安灼拉身上的力量也强大到产生了某种稳定性,这种坚韧的稳定与光辉便成了格朗泰尔的磁铁。
格朗泰尔不大懂爱。他会对街边任何一个女郎说爱、会对特调酒说爱、会对诗歌说爱、会对过路的行人说爱,但他从未思考过爱,在唯一确定的死亡与虚空面前,他一贯认为,爱只是人类为了凝结力量而彼此心照不宣编造出的完美谎言,爱的情感太过复杂,他从未体验过、也不想体验,他只愿意溺死在自己的虚无与幻象之中。可在安灼拉注视着他时,他忽然想到了这个字眼。
——“爱”,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这种感情在自己的眼底翻涌。它和别的许多情感一同袭来,可格朗泰尔能够看到,它是其中最为耀眼的那个;它与格朗泰尔信仰已久的虚无交缠亲吻在一起,它们彼此排斥却又缠绕地愈发紧密,似乎形成了一个全新的信仰。安灼拉给了他这一切。
本能告诉他,此时此刻,他该与安灼拉接吻。可正对着他作画的安灼拉不会吻他,格朗泰尔只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,继续注视着墙上的另一个诞生于他的脑海的安灼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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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灼拉用于展出的最后一幅作品完成了,那是一双绿色的眼睛。安灼拉不知道为什么,这眼睛含着泪,它依然和往常一样注视着虚无缥缈的远方,却还浮动着什么安灼拉从未见过的情感。
安灼拉在收笔之后说道“辛苦了”,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,还该说些什么;格朗泰尔什么也没有说,他也没有看安灼拉的画,便离开了画室。他换了一家酒吧,从此安灼拉再也没有见过他,他也没再回来看过安灼拉。安灼拉在毕业画展留意了一下他的模特是否露面,但答案却是否定的。在安灼拉的画作完成以后,格朗泰尔便彻彻底底地离开了他。安灼拉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,他只记得看向那绿色眼眸的最后一眼——它比平日要透亮一些,它在流泪。或许格朗泰尔去寻找新的生活方式了,他大概很容易厌倦稳定的生活——这是安灼拉最后给自己的理由。
导师对于这双流泪的眼睛赞不绝口。他没有问安灼拉这是谁的眼睛,他告诉安灼拉,“这就是你缺少的东西”。导师说,这双眼睛中的死亡比先前任何一幅死亡都要鲜活、都要真实与灵动,它是苍白的、虚无的,它没有任何让人的情绪翻涌的色彩,却是最为鲜活的对于死亡的欲望;导师还说,但这幅画最为成功之处,在于有一种力量阻碍了对死亡的欲望的发展,两股力量既纠缠在一起,又彼此对立,化作的结果便是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。
安灼拉问导师,这种力量被称为什么?
导师说,它通常被称为爱。
安灼拉的画展在巴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,媒体对于这张绿色眼睛的画卷总是有着各式各样的解读,许多游客也纷纷前来观赏这幅出自毕业生之手的作品。无论解读的方向如何,观众与媒体都认为这幅画让整场展览变得更加完整,它是最不可或缺的一幅作品。他们还说,安灼拉其他的作品都执着于将死亡理想化,这幅作品却是死亡最本真的样子,他们说,安灼拉的其他作品都展现的是他内在的思想,只有这一幅将他的内在与外在真正地联结了起来。
安灼拉与格朗泰尔总想起彼此短暂的交集。在足够的时间冲刷之下,他们都趋于相信那一切不过是做了个梦,他们与自己的反面融合成为了一体,那个反面便消失了——或者说,永远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。
格朗泰尔依然住在巴黎,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。有天他看到几位异乡人在路边摆了个小摊,有一堆稀奇古怪的小东西;他一眼看中了一块蓝宝石,便用一个月的酒钱买了它,又将蓝宝石拴上一根绳子,任它晃动在自己心脏附近的肌肤处。
The end.